窘迫的高考三日
2018-10-17 20:11: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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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参加高考的时候,还是八十年代末期。

那时候考生在社会上还没这么多特权,什么考场外不能走汽车、建筑工地必须停工的,没那么矫情。大学也没现在这么好考,一个省重点高中的文科班,也就百分之三十的升学率,还得连大专带中专的全算上。

如果说有点特权的话,也都是家庭内部给的,买点麦乳精、蜂王浆这样的补品,或者在学校附近租间房给考生做饭,搬出宿舍保障睡眠时间,或者高考几天家长借了车带上好吃好喝去陪考。也就这些了。

但这也仅限于经济条件好的。

家庭条件一般的考生,都是自己住学校宿舍备考。考生当天坐学校雇的班车去考场,考完后拿着饭盒跑食堂排队打饭。那几天因为只有考生就餐,没有学弟们拥挤,就餐人数很少秩序很好,食堂会破天荒地做些好菜,用素菜价格也能吃到几片肥肉。边吃边和同学议论考题,然后回宿舍午睡,相约了谁也不许吱声,但因为没午睡习惯就总被其中一人搞醒,大家骂骂咧咧索性不睡也罢,下午接着考倒也没影响发挥。考完后闹闹哄哄疯完了,自己扛着行李坐长途大巴回家。而家里一切如常,并没因他经历一场高考就加餐加菜。


我家在理论上应该是条件好的那种,毕竟算知识分子双职工家庭嘛,但因为经济条件差(此话题另案单诉),所以一切就另当别论了。

高考第一天,我也没指望家里谁来,和所有家在市郊的、矿区的和农村的外地同学一道,坐上学校的考生大巴,安安心心地去了考场。中午食堂真的很少人吃,多数考生还是被陪考家长接走打牙祭了。晚上睡宿舍的人也少,怕休息不好也都各有高招,投亲靠友住宾馆去了。

平静地过了第一天。


第二天中午,一出考场,居然意外地看到我爸了。满头白发(少白发),拎着包呆呆地站在那。神态和其他家长的兴奋样子完全不同,他大概还没想清楚来干嘛。你怎么来了?你妈让来的。事后问我妈,是因为她去上班,同事问她,你咋还来上班?你儿子考试你应该去陪考啊。为啥要陪考?你说为啥,孩子高考是终身大事,不能饿着,不能渴着,不能晒着中暑了,你得去做后勤保障。

然后呢,我妈就慌慌张张地在同事的怂恿下,跑回来给我爸打电话,儿子高考,你得去。于是,我爸不明所以地就来了。并没给我带吃,也没给我带喝,我还得领着他到处找吃找喝。

学校周围的饭馆人声鼎沸家家爆满,满街是陪考大军的车流和人流。我领着我爸从局一中老校区马家沟,走到矿总医院大上坡,再下坡走到南山一带,才进了人稍微少点的一个小吃铺。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开的馅饼店,有粥和凉拌菜。我们坐下,我爸的消费习惯肯定是精兵简政地买很少的馅饼,吃不饱也饿不着就完成任务的那种。

刚好同桌的人吃完离席,剩在盘子里的两个完整馅饼还在。我爸,一个大知识分子,就顺手拿起来掰给我吃,还鼓励我拿另一个。这一幕被柜台里的老板看见,那小伙子年轻啊,尚在不懂人艰不拆的愤青年纪,他气愤地走了过来把那个馅饼连盘子端走,动作里带着潜台词是,要吃你们自己花钱买,别想捡便宜。

那时候我十七八岁,正是自尊心脆弱到爆棚的青春期,只感到无地自容地想钻地缝。东北帅哥谁不好面子啊,闷着头再也没抬过。硬着头皮吃完了饭,平淡地对我爸说,你还是回去吧,别跟我去考场了,没啥事儿。但我爸估计在想,来都来了就奉陪到底吧。仍然坚持把我送到学校,没几分钟楼里就打铃催进考场了。

进考场前我最后又嘱咐一句,明天你千万别再来了啊!

尽量不受中午影响,下午考完试坐学校的大巴回校,还是很骄傲的,车前风挡玻璃写着呢:市一中高考专车,走到哪儿都是艳羡的目光仰望,普通高中的学生没这待遇。


第三天中午,一出考场,天哪,我哥嫂抱着孩子来了。我对爸妈和我哥可以不咸不淡的,但嫂子是外人,装也要装高兴。我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惊喜和欣慰,对还不会说话的小侄子表现出贪婪的爱。然后,唉,又是昨天那一幕,领着他们长途跋涉去找饭馆。

奥热的初夏中午,艳阳高照,我们从孟家沟爬上坡往矿总院方向走。嫂子带来三个亮黄硬挺硕大的金香蕉,是那种品相特别好的进口香蕉。那个年代这种香蕉在东北边城还是很稀罕的,不送礼的话只会买布有褐色斑点的陈香蕉。所以我嫂子大概就买了三只或是两只。

我是考生啊,想都没想这是给我加营养的,就果断地掰了一个揭皮就吃。常年住宿舍,我早就没有吃零食习惯了,见到零食也不知道馋。之所以迫不及待接过就吃,就是想表现出“领情”,为哥嫂大老远抱孩子来慰问我领情,他们带的啥东西都是我“正需要的”,就为了这效果,我第一时间就接过香蕉咬了一口。

然后呢,我嫂子开腔了,那香蕉咋样啊,说孩子还没吃呢。

这就尴尬了,香蕉含在嘴里,顿了一下,硬着头皮接着嚼,脸上不动声色地做若无其事状,假装随意地把手里拎着的装香蕉的塑料袋递回给嫂子,现在吃不,我给他剥皮啊?

这件事儿估计我哥嫂早就忘了。我记得是因为我当时内心羞惭又自责,所以才印象深刻终身难忘。提醒自己以后凡事不可孟浪,只有对方递到你手里说清了让你吃的,才是真正该你吃的。

过了矿总院,接着顺大下坡往南山方向走。心里已经有点厌烦,但照顾我哥情绪,仍然热烈地和他说着话。忽然间,听到我嫂子在后边破了嗓子地吼:lv'guo'zun!我们才惊住,惶恐地回头看她,原来我嫂子抱着巨大的胖孩子,在后边走了这么两站地,早就累得气急败坏了,而我们哥俩却还在迟钝地自顾自地在前边大步流星。

慌忙地跑回去接过孩子,其实我们也热得脑门冒汗了。然后按照他们的习惯随便找了家冷面馆进去,不能再走了。这个习惯的成因是,我家在外区,大家每次去市里办事儿,就习惯地吃冷面解馋。所以我哥的口头语是,去鸡西吃冷面。

在饭馆里就坐还是排队,我印象模糊了,总归都是乱糟糟的郁闷感觉。心里的不满在缓缓升起:我是在考试啊,吃冷面辣菜的万一吃拉肚子怎么办,怎么不为我着想啊!

嫂子嫁我家多年,心里一直当她是外人。他们一家三口始终和我父母挤住一起,我回家就没有独立空间,以至于放假都不想回家。有外人在,心里就总是有点紧张。一紧张就越要喋喋不休地说话,说了一中午的结果,太特么劳神了。待把他们打发去车站,我一个人回到局一中的时候,已经疲惫不堪想睡觉了。

但是下午的考试马上开始了。 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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